咸腥的海风卷着碎浪扑打舱板时,我正用指尖颈间的海纹石坠子——那是三日前水熊叔割掌喂我时系上的,皮绳还沾着未褪的血渍。亚他细石的低胸短衣勒得锁骨发疼,靛青织锦上银线绣的海螺在三十七盏牛油灯下明灭,像极了水熊叔船头挂的辟邪螺铃。
“这是我侄女,赛瑶妮识。”老头子敲着空酒碗,刀疤脸在火光下像张风化的渔网,三十七道目光如鲨鱼鳍破水,全钉在我胸前的坠子上。左首戴红珊瑚鬓饰的“红头鲨”突然嗤笑:“海狐狸,你兄弟水熊的闺女怎生得这般?莫不是从内地捞的瓷娃娃?”
咸腥的海风灌进舱口时,我盯着三十七位船主腰间晃动的兵器——左首戴红珊瑚鬓饰的人,皮靴边缘沾着淡蓝色藤壶渣,那是旦家水域特有的“鬼面藤”;右首握青铜臂甲的汉子,甲片缝隙渗着暗红药汁,分明是被官军毒箭擦伤后涂的止血草膏。这些细节像海图上的暗礁,在牛油灯下渐渐显形。
“赛瑶娘娘在上。”我抚着颈间海纹石坠子,故意让亚他细识话在舌间打个卷,“行船无罗盘则迷,开枪无眼目则盲。各位如今要迎的这场浪,可知对面船上挂的是鹰旗还是蛇旗?龙骨是三尺还是五尺?”
“小娘子倒像咱们亚他细石的说书人。”戴鲨鱼齿项链的女船主冷笑,腕间银鳞腕饰却在发抖——那是旦家水贼的标志性饰品,她却反着戴,显然刚从旦家埋伏里逃出生天。
我翻开羊皮手札,指尖划过记满藤壶种类的页面:“您腕上的银鳞沾着鬼面藤渣,这种藤只长在旦家‘三叠礁’。三天前您船队该是走了‘暗沙道’,却被旦家伪装卸货船引到浅滩,多亏及时砍断主锚,现在船尾该还拖着半截旦家的麻缆吧?”
女船主猛地按住腰间梭镖,鲨鱼齿项链撞出脆响:“你在我船上安了眼睛?”
“您舵手的左靴跟缺了块皮——那是砍缆时被藤壶割的。”我转向戴红珊瑚鬓饰的汉子,他鬓角的珊瑚碎了半片,“还有您,红头鲨,暗桩绳上的鸡血藤胶少了三成,该是前几日遭遇官军火攻,不得不提前起锚,现在青洲礁的暗桩网该是空了两排吧?”
舱内兵器相撞声此起彼伏,却无人否认。我趁热打铁,指向角落缩着的矮个船主,他袖管沾着罕见的白海盐:“‘白滩鼠’,您从北岸回来,却绕开了‘潮间十八礁’,该是探到官军在礁群布了新铁锚——那些铁锚铸着内地莲花纹,正是颜游击从陆路带来的笨家伙。”
被称作白滩鼠的船主惊得打翻酒碗:“你连官军兵器纹样都知道?”
“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我抖开画满船型的海图,朱笔圈注的官军快卸船格外刺眼,“汪守备的十二艘快卸船,龙骨比咱们的短三尺,却没凿底舱隔水格——上个月十五,他第一艘船在青洲触礁,沉的不是粮,是二十箱发霉的火药。因为内地匠人不懂,亚他细石的快卸船要在龙骨第三根横梁留指宽缝隙,专为泄掉暗礁撞击的冲力。”
有船主捶桌:“你怎知官军船的构造?”
“我在他们修船厂当杂工时,偷画了龙骨图。”我指腹划过图上歪斜的比例尺,“更妙的是,他们以为挂了亚他细石的鹰旗就能混进来,却不知旗杆矮了两寸——短旗杆招不来西南信风,反倒成了咱们的活靶子。”
望向那个腕间缠着纱布的船主,纱布渗着水渍:“‘浪里豹’,您上周截的官军粮船,表面装的是糙米,底舱却藏着旦家酸柑——颜游击的两千陆兵晕船吐坏了粮食,现在靠酸柑吊命,可酸柑熬的汤喝多了会烧心,不出三日,他们半数人要抱着马桶喊娘。”
当“浪里豹”惊得扯开纱布,露出被酸液灼伤的手腕时,满舱倒吸凉气的声音像退潮的海。我翻出最后一页,记着官军将领的字迹还带着墨香:“各位听好了——南路周参将,左腰佩旦家断刃,刃口有十三道缺口,正是这三年砍在咱们亚他细石弟兄身上的;东路汪守备,惯用‘假旗计’,却不知咱们的‘夜鸦’能辨旗角褶皱;最麻烦的是中路颜游击,他从内地带来的‘浮船’看似笨重,却在船底涂了三层防藤壶漆,不过……”
“不过漆是用旦家鱼油调的,遇着七月流火会起泡!”戴青铜臂甲的锚链鬼突然反应过来,他甲片上的焦痕,正是前日试烧官军浮船留下的。
我冲他点头:“正是。他们学了咱们七成,却漏了最关键的三成——亚他细石的海,只认亚他细石的人。”当三十七道目光从怀疑变成灼热,我知道,他们眼里不再是靠养父血认亲的内地女,而是真真正正的“赛瑶妮石”——能从藤壶渣里读战报,从兵器伤处看虚实,把官军的每道计谋都拆成海图上的细沙。
红头鲨突然举起陶碗,红珊瑚碎碴在碗沿晃出光:“为赛瑶妮石——能数清老子暗桩绳胶的眼睛!”浆酒撞碗的声响盖过浪涛,我望着老头子在阴影里笑出的刀疤,知道这场仗的胜算,早藏在我记下的每个细节里——不是靠血,不是靠名,而是靠这双学会看海的眼睛,和比罗盘更准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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