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雕花拔步床前的鎏金香炉飘出袅袅龙涎香,兰姨奶奶保养得温润如玉的指尖轻叩着檀木桌案,护甲上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龙飞啊,你当那海盗的‘九幽冥火炮’是唬人的?”
她忽然压低声音,寿桃髻上的珍珠流苏随动作轻晃,“每门炮管里都铸着九千九百具青壮男尸,一炮轰出能让三里内海水沸腾——上月你派去的‘镇海号’福船,可是连海盗影子都没见着就沉了底!”
汪龙飞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盏中茶汤晃出细密水纹。兰姨奶奶瞥了眼他紧绷的下颌,继续用护甲敲着桌案:“再说那贼船!你派水鬼凿穿十七个窟窿,它竟像浮在水上的葫芦,晃悠晃悠就是不沉!”她忽然抓起案上的《江海图》,指尖戳在标注海盗据点的朱砂点上,“必是用活人油浸了船板,再以妖法镇住!你那些官船的桐油木板,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那叶澜……”汪龙飞喉头滚动,想起密报里“青面獠牙”的描述。兰姨奶奶突然发出咯咯怪笑,翡翠镯子磕在桌沿:“前日出海的王校尉你可知?披着重甲站在船头,那叶澜竟首接扑上去,连铁甲带皮肉咬下大块!”她猛地扯开袖口,露出内里画着血痕的绢帕,“有人亲眼见他嚼着甲片吞咽,嘴角还挂着金线绣的蟒纹——这等活阎王,你拿什么去拼?”
汪龙飞重重放下茶盏,官服上的金线麒麟随呼吸起伏:“可那黄狗官逼我出兵……”
“逼你?”
兰姨奶奶突然冷笑,从袖口摸出封皱巴巴的弹劾状。
“他上月还在御前参你‘畏战避敌’,若真打起来,败了是你的过,胜了是他的功——你图什么?”
她忽然握住汪龙飞的手腕,触感如温玉般细腻,“再说欢儿这事……”
这话如钢针扎进心口。汪龙飞猛地起身,腰间玉牌撞上桌角发出脆响。市井流言像潮水般在耳边翻涌,什么“欢儿被海盗劫走三日”“汪大人府里摆的是赝品”,甚至有人绘声绘色描述“海盗排队从龙岩到京城”。
兰姨奶奶见状,适时递上帕子:“你若出兵,那些腌臢话只会传得更凶;可你按兵不动……”她指了指弹劾状,“黄狗官若敢逼你,百姓只会骂他‘纸上谈兵’。待他兵败身名俱毁,谁还会记得你家宅的闲事?”
此刻汪龙飞更在意袖中那封未拆的密报——黄狗官弹劾他克扣军粮的证据,正静静躺在紫檀木匣里。
“姨奶奶说得对。”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坠深海。
“明日我便称病,让那黄狗官亲自带兵出海。”兰姨奶奶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指尖轻轻抚过珊瑚珠串:“这就对了。有些气啊,留着日后慢慢出——”她忽然望向窗外漆黑的海面,“再说那欢儿……她终究是徐府血脉,虽说上不得台面,有些风言风语,也终究是徐老头的孙女。”
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汪龙飞摸出袖中的密报,就着烛火点燃。火苗吞噬纸张的瞬间,他瞥见兰姨奶奶腕间的珊瑚手串泛着诡异的红光,竟与想象中冯子云船头悬挂的灯笼色泽无二。但很快,这点恐惧就被跳动的火光吞没——比起虚无的海盗,眼前的黄狗官,才是更实在的敌人。
二
兰姨奶奶蜷在鎏金拔步床的软枕里,粉紫色的海珊锦衾角拖落在地,她正用同色的丝帕擦拭那座外洋莫伦自鸣钟。鎏金钟体上的珐琅仕女在烛光下流转着蜜色光泽,她用护甲轻叩钟顶的蔷薇雕花,发出细碎的"叮叮"声。
"谁说送钟不吉利?"她对着钟面上自己的倒影咯咯首笑,丝帕扫过钟摆下方的铜铃,"这宝贝一响,金山银山不就跟着响了?"
自鸣钟突然发出报时的乐声,她数着钟响的次数,指尖着钟体上缠绕的鎏金藤蔓。
"龙飞儿到底是年轻。"她望着帐外晃动的树影,忽然叹了口气,护甲刮过钟体上的莫伦字母,"偏生认门第认血脉非要娶那欢儿。"
她看着那时粗苯的指针。
"当年就应该听了老生的话把娶妻改为求妾。"
妆奁里的胭脂盒被砸得翻倒,丹砂色的粉末洒在自鸣钟底座。兰姨奶奶非但不恼,反而用指尖蘸着胭脂在钟面上画圈。
"最没福气的还是徐老头两口子,养了十七年的闺女说丢就丢,如今落得个'教女无方'的名声——"她忽然凑近钟面,胭脂在眼角抹出夸张的笑纹,"哪像我,动动嘴皮子,就把亲孙子哄得团团转。"
更夫的梆子声穿过游廊时,自鸣钟恰好走完一个时辰。兰姨奶奶将粉紫丝帕塞进钟体暗格,里面露出半锭光溜溜的金锭。她捏着金锭晃了晃,听着隔壁院子里汪龙飞训斥下人的声音,忽然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珊瑶小姐若真成了汪家妇,哪容得欢儿那蠢货活到今日......"
海风卷着细沙扑在窗纸上,她望着自鸣钟上仕女扬起的裙角,恍惚看见冯子云站在船头的模样。那身水红戏服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左眼角的泪痣比此刻钟面上的胭脂还要鲜亮。兰姨奶奶摸了摸自己精心描绘的眉梢,忽然笑出了声——比起徐府那些假模假式的规矩,还是这真金白银的"福气",来得实在多了。
三
雕花审讯堂内烛火如豆,汪龙飞斜倚在麒麟纹交椅上,指尖着案头青铜镇纸,目光似淬了冰般扫过阶下两个捆成粽子的"海盗"。高个的缩着脖子,衣领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矮个的胖脸油光发亮,却在烛光下映出未刮干净的鬓角绒毛——偏生都裹着沾满鱼鳞的粗布短打,腰间别着锈迹斑斑的匕首。
"报上名来。"汪龙飞叩了叩镇纸,声响惊得梁上灰扑簌簌掉落。
高个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时却发出异样的尖细:"小、小的王二,他是李西......"
"王二?李西?"汪龙飞突然冷笑,掷出两枚刻着"海涯府"的腰牌,"无名小卒托出去斩了。"
矮个的浑身一抖,肥手无意识地捂住耳朵——那里有个新穿的耳洞,还渗着血痂。汪龙飞盯着他们交叠的手腕,高个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矮个的指尖沾着剥落的凤仙花汁,分明是深宅大院里小姐们的做派。
"拖出去斩了。"他忽然挥手,堂外立刻冲进军士。高个的猛地抬头,细目里闪过惊恐:"大人!我们......我们是冯子云的亲兄弟!"
"哦?"汪龙飞挑眉,示意军士停步,"冯子云何时多出两个亲兄弟?"
矮个的见机磕头如捣蒜,假发髻歪到一边,露出耳后未褪尽的粉黛痕迹:"小的冯子豪,这是二哥冯子英!我爹冯飞虎,我娘董氏,生了我们哥仨......"
"屡试不第?"汪龙飞把玩着从他们身上搜出的胭脂盒,打开时飘出浓郁的玫瑰香,"冯子云的策论写得锦绣成章,怎会连童生都考不中?"
高个的咬了咬牙,刻意压低嗓音却破了音:"我家三代务农,主考官嫌我们是冷籍......"
"放屁!"汪龙飞猛地拍案,震得矮个的肥脸颤了颤,"你祖父明明捐过监生!"
矮个的突然哭号:"大人明鉴!那是虚衔,不算正经功名......后来有个算命的说大哥有帝王之相,我们就卖了田产......"
"男身女相,帝王之相?"汪龙飞盯着高个的耳坠疤痕,那分明是穿耳洞后愈合的痕迹,"放肆贼人也敢称天命?"
高个的与矮个的对视一眼,便一起跪下:"我们爹妈早死从小就被他打怕了。"
"大人饶命!"矮个的膝行向前,露出袖口内侧的粉缎里子,"我哥只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就能杀人越货?"汪龙飞逼近半步,嗅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粉味——与欢儿屋里的龙涎香截然不同,是市井里巷常见的廉价水粉。
高个的忽然闭着眼大喊:"若大人肯饶命,我们愿写信招降大哥......"
汪龙飞盯着他们颤抖的肩膀,忽然轻笑出声。他知道这两人不过是胡说八道,却偏要顺着他们的谎言往下走:"好。明日随本官去船头喊话,若能劝降冯子云......"他顿了顿,指腹划过矮个的耳垂,"或许能留你们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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