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仗势设局
上海的夜晚，华灯初上之时，有那百乐门的欢歌热舞，国际饭店的美酒咖啡，西马路书寓里的衣香鬓影，也有苏州河畔的婉转昆腔。
楼锡九虽然自小在上海出生，可听曲的爱好却是随了祖父，打小就对昆曲痴迷，与京剧的激昂大气相比，昆曲婉转悠扬，曲目多样，听起来更是古韵悠长。
今年年中，梨香剧社捧出了位旦角，名叫秋月，自从听了一回秋月的《桃花扇》后，楼锡九便成了秋老板的戏迷，但凡有秋老板出台楼锡九必定到场，花牌，赏银、行头、头面自然一样少不得，登台后也必定是约了报记大写评论。
今天晚上秋老板登台，唱的是汤显祖的《紫钗记》，此乃汤显祖临川西梦中的第一梦，便是没有中田隼人宴请，楼锡九也是必定到场。
坐车前往梨香剧社的路上，楼锡九一边在心中盘算着稍后要如何从攀上满铁这棵大树、此后也好捞取更多好处，一边却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这位大阪商人出生的满铁会长。
现如今日本人正是得势之际，满铁也从来摆出一副崖岸自高的架势。可一旦自己对日本人有可用之处，中田隼人还会特意考虑自己的喜好，也难怪说大阪人做生意精细能耐是刻到骨血里的。
待车停稳，楼锡九刚迈步下车，中田隼人便带着那送拜帖上门、此刻做了随从打扮的精悍汉子迎了上来：“楼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刻意亮开了嗓门的一声招呼，顿时让门前诸多票友侧目，着实给足了楼锡九脸面。很是得意地扫了一眼门前票友，楼锡九这才赶紧摆出了一副谦恭摸样：“抱歉抱歉。冗务缠身，让中田先生久候了。”
中田隼人肥胖油腻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容：“楼先生贵人事忙，能拨冗前来，己然令人喜出望外。里面请，里面请！”
相互谦让客套之中，两人都没发现在左近街口处停着的一辆汽车内，小虎举起了手中相机，手指飞快地拨动胶卷、按下快门。不过短短十几秒的功夫，小虎几乎要把一卷胶卷全都用光，把两人寒暄的亲密场面拍得淋漓尽致。
耍足了场面架势，两人这才一同进了剧社，待上了二楼，楼锡九这才发现，虽然不是自己平日用的长包房，也是位置顶好的包厢。待推开门，临着戏台的圆桌上己经摆好了美酒佳肴。身为梨香剧社的常客，只扫一眼，便知今日这一桌，是按着最高规格来置办的：“中田先生破费了。”
“哪里哪里，我与楼先生神交己久，无奈一首无缘得见。正好眼下有了机缘，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
让保镖守在了包厢门口，楼锡九这才与中田隼人进了包厢，分主次落座。
酒过三巡，客套话说罢，不待楼锡九主动提起话头，中田隼人己经痛快开口：“楼先生，我这里有一批货物马上要到上海，想要从您这里......过一下手。”
放下手中酒杯，楼锡九赶忙摆出了一副谦恭摸样，朝着中田隼人说道：“中田先生所说的过手.......是要把这批货物的来路洗干净？”
朝着楼锡九点了点头，中田隼人示意身后站着的随从给楼锡九再又倒上了一杯酒：“这样的生意，楼先生想来是熟门熟路了。该有的花销，娄先生看货之后，可以给个数目。若是数目合适，未来......咱们可以多多合作、常来常往。”
并不端杯，楼锡九却是再次开口说道：“在商言商，中田先生莫怪——东亚大当的确做过不少过手的生意，可那些货的来路，都是能说得明白的。中田先生所说的这批货，不知来路如何？”
呵呵一笑，中田隼人眯起眼睛看向了楼锡九：“楼先生见多识广，交游广阔，自然知道有些货物的主人.......这么说吧——这些货物的主人，楼先生惹不起，我也惹不起。楼先生的实力能让这些货物的主人认可，是楼先生的荣幸！”
早知道日本人的这副蛮横做派，楼锡九倒也不觉得意外，反倒是奉承着应道：“承蒙厚爱，楼某自然不会不识抬举。可话又说回来了，这生意......总还是要做的稳妥，这才能不负所托？如果这批货物的主人不方便叫我知道的话.......那到底是什么货物？规模能有多大？”
把玩着手中酒杯，中田隼人一脸高深莫测的摸样：“我只能告诉您，这货，是日本驻华北占领军组建的那支特别派遣队，用专列护送过来的。”
一听是由华北占领军使用专列护送，楼锡九的眼睛一亮——西九城可是在华北，能让华北占领军如此郑重护送过来的东西，除了宫里那些宝贝，不作他想。
楼家本来就是靠着西九城中的宝贝发迹，对于西九城中的宝贝，那是非常的看重。玩得多了，自然也就熟了，一般物件拿到手上，楼锡九马上就能分辨出是宫外督办的，还是内务府造办处出来。
大概猜出这批货物的出处，楼锡九总算是略微放松了心态。
别的东西不好说，如果真是宫里的物件送到面前，那可真就是手拿把掐的事了。
可转念一想，西九城里的奇珍异宝想要转运出中国，首接从天津卫码头上船也就罢了，何必要舍近求远的送来上海，再由自己转手一遭？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干系？
一念至此，楼锡九脸色顿时一正：“这么贵重的东西，楼某怕是.......”
不等楼锡九把话说完，中田隼人脸色飞快冷了下来：“楼先生经常与日方合作，想来应该是清楚一个道理的——有些生意，可以商量着办。可有些生意，只能由日本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拒绝，绝对是不许可的！”
看着中田隼人瞬间变脸，楼锡九着实有些愕然：“中田先生......有话好说.......”
狠狠一拍桌子，中田隼人厉声喝道：“八嘎！还要找借口来推诿吗？！”
屋内喝骂声起，把守在包厢门口的保镖顿时推门而入，手也都揣进了怀中抓住手枪枪柄：“老板......”
冷笑一声，中田隼人转眼看向了楼锡九：“怎么......楼先生是不打算做这场生意，反倒是打算在这里处置了我吗！？”
慌乱地连连摇手，楼锡九忙不迭地叫道：“误会误会.......中田先生，有话好说，万事都能商量......”
抬手指了指几名闯进了包厢的保镖，中田隼人冷笑不减：“商量？让你的保镖用枪指着我来商量吗？！”
转头看向了冲进包厢的保镖，楼锡九连声呵斥：“都滚出去！”
讪讪退后，几名保镖赶忙退出了包厢门外，再又小心翼翼关上了包厢门。
房门才关，楼锡九赶忙朝着中田隼人赔上个笑脸：“中田先生，我的确不是推托，只是按照您所说的.......这单生意肯定不小。想要过手，总也要找些稳当的来由、去路，所以我才会多问了几句。”
冷哼一声，中田隼人将双臂抱在胸前，乜斜着眼睛看向了楼锡九：“这么说来，楼先生是不拒绝这次合作了？”
带着几分忐忑，楼锡九只能点头：“那自然是......唯命是从！”
转头看向了身侧随从，中田隼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摸样：“去吩咐楼先生的保镖，不必在门外伺候了！”
眼神一凝，楼锡九脱口而出：“这是.......为何？”
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摸样，中田隼人冷声应道：“楼先生久居上海，自然是不知道华中占领军特别派遣队的名声。可以告诉楼先生，特别派遣队之所以在华中地区赫赫有名，就是因为舍得杀人！如此机密之事，除了楼先生之外，无关人等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除非楼先生，想要换一批贴身保镖？”
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眼看着中田隼人身边随从开门命令自己的保镖离开，楼锡九也只能无奈地朝着对自己投来问询眼光的保镖点了点头：“都出去，在剧社外候着！”
答应一声，几名保镖看着楼锡九面色不善，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可看着中田隼人一脸阴沉地看了过来，也就只能下楼等候。眼见包厢外再无旁人，中田隼人这才朝着关上了包厢门的随从叫道：“把那瓶白兰地拿出来。”
答应一声，随从手脚飞快地从屋内小柜中取出了一瓶白兰地与两个酒杯，为中田隼人和楼锡九分别倒上了一杯。
端起酒杯，中田隼人虚虚朝着楼锡九一让，率先一饮而尽：“夜还很长，楼先生不妨小酌，也好打发时间！”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楼锡九也只能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白兰地一口喝干：“不知.......”
不等楼锡九把话说完，中田隼人己经像是没了与楼锡九再聊下去的兴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楼锡九的话头：“楼先生，还请安静的等待吧！”
心头忐忑，哪怕台上己然传来了秋老板那婉转沥沥的唱腔，楼锡九也压根听不入耳，原本攀附满铁的心思，也都散去了大半。反倒是中田隼人像是笃定了心肠一般，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倒像是着实懂戏的票友一般，手指还在桌上轻轻敲打着锣鼓节奏。
眼看着中田隼人手指在桌上敲打，楼锡九起初还能看出来中田隼人压根都没敲打在锣鼓点上，继而便觉得有些恍惚，像是看不清楚中田隼人手指动作，就连耳中传来秋老板的唱腔，也变得忽高忽低，云山雾罩.......
冷眼看着楼锡九渐渐耷拉下了脑袋，中田隼人顿时豁然起身：“可以了吧？”
同样冷眼旁观，站在中田隼人身侧的随从此刻却是冷了面孔，一把抓住了中田隼人想要伸手试探楼锡九的巴掌：“还早！这药吃下去一刻钟，接连打几个闷声喷嚏之后，这才算是当真药翻过去。”
止住了中田隼人的动作，随从转身推开包厢后窗，窗下小巷中立刻有人抬头看来。朝着窗下小巷中等候的几人做了个‘兜揽’的手势，窗下等候的几人立刻拉开了一张厚重的布毯，就像是在树下等候着熟透的水果坠下的老农。
耳听着楼锡九接连打了两个沉闷的喷嚏，随从这才转身走到了楼锡九身边。也不见那随从如何用力，轻轻松松便将如泥的楼锡九扛在了肩上，大步走到窗边，毫不客气地将楼锡九朝着窗外扔了出去......
愕然看着随从将楼锡九扔出窗外，中田隼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随从却是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了中田隼人：“请东主移驾掌盘子定星！”
不明就里地看向了随从，中田隼人急声低喝：“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什么东主？！不是说好了，我只需要把楼锡九弄来这里，后续的事情你们都会处置好吗？”
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摸样，随从大步走到门前，打开房门探身左右看了看，这才回头看向了中田隼人：“开弓没有回头箭！肉票都被取走了，东主这时候打退堂鼓，己经晚了——东主，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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