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雁过留痕
一路向城区外围驶去，道路两旁的建筑迅速变得破败起来。有些毁于战火的断壁残垣被冻雨浸泡了几天之后，己经有了摇摇欲坠的摸样。但也总有些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在那些断壁残垣中努力翻找着，试图找到可供燃烧的木质物品，或是勉强还能使用的各样家当。
微微闭上了眼睛，伍怡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放缓，就连身侧的明珠都以为伍怡在借着赶路的功夫尽量小憩养神。而驾车的小虎更是略略放慢了车速，在经过一些坑洼不平的路边时，也愈发加了几分小心，努力让车辆不会太过颠簸.......
但在伍怡脑海之中，那个敦厚而又温暖的声音，似乎又在响起——伍怡同志，党组织上需要你在上海站稳脚跟，充分利用你的身份作为掩护，为党组织获取情报、物资。
一旦接收到‘断烛’讯息，就说明你的上线同志己经出现意外，你应当立刻切断与上下级的任何联系，尽力潜伏下来，等待党组织派遣新的联络人员与你接头！
在看到那两支只有半截的蜡烛之时，伍怡己经知道，那个敦厚温和的声音，或许永远都不会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那么，新的联络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
在潜伏的时间里，自己又该做些什么？
纷乱思绪，让伍怡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或许是察觉到了伍怡心头纷乱，明珠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小姐，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改天.......”
睁开了眼睛，伍怡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不用，前面路口的哨卡，弄点动静出来。”
答应一声，小虎在看到了眼前道路上横着的拦阻拒马时，很是嚣张地按响了喇叭，丝毫也不减速地朝着哨所前挥手示意停车的几名警察冲了过去。
虽说知道能开车出城的人肯定非富即贵，但几名在路口设卡盘查的警察也是见多了如此场面，纷纷摘下挂在自己肩膀上的长枪，朝着疾冲而来的汽车叫嚣起来：“停车检查！”
“敢冲卡就开枪了啊！”
一脚急刹，小虎几乎是贴着拦在道路中间的警察停下了车子。也都不等那吓得连连后退的警察有任何举动，小虎己经一把推开车门跳了出去，横眉立目地朝着警察低吼道：“眼瞎啊？这辆车都不认得？”
朝着车窗上贴着的由虹口日军宪兵司令部签发的通行证扫过一眼，再看看车前那块只有两位数的车牌，拦路的警察顿时矮了半截：“这.......例行检查.......”
大步走到了那话都说不囫囵的警察面前，小虎毫不客气地抬手一个耳光：“你想查什么？！”
眼见着同伴挨打，几名据守在哨卡旁的警察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敢有任何动作.......
如今的上海滩，76号的二进院子，虹口日军宪兵司令部的二层地下室，算得上是明面上的两大凶地。从来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甚至是再也出不来。街闻巷议之中，这两处凶地的地下，皑皑白骨都堆了三尺深浅。
躲都躲不过来的凶地恶人，如今却是就在自己眼前。偏生自己的同伴还好死不死的冲撞了这位凶神.......
鼓足了勇气，一名挂着巡长警衔的警察把原本抓在自己手中的步枪朝着身侧同伴一扔，点头哈腰地朝着小虎说道：“老板赎罪.......实在是最近游击队闹得凶，日本人......我是说，太君，一再要求我们严加盘查，这才冒失冲撞了老板.......”
缓缓摇下了车窗，伍怡微微侧脸，好让那点头哈腰的警察看清自己的容貌：“游击队都闹到上海郊区了？”
忙不迭地转向了伍怡，点头哈腰的警察哪里还不知道伍怡才是说话管用的正主：“当真是有游击队闹腾，还杀了两名乡绅。”
心知这所谓的乡绅，必定是铁了心投靠日本人的汉奸，伍怡却是不露声色，只是缓缓摇起了车窗：“那还不赶紧放心，你们也好安心去盘查游击队！”
连声答应着，点头哈腰的警察一边吆喝着让自己的同伴搬开拦路的拒马，一边朝着小虎连连鞠躬，顺势将那挨了狠狠一巴掌的同伴拖了开去。
狠狠瞪了那不识趣的警察一眼，小虎返身钻进了车里，才刚发动了汽车，伍怡却又低声说道：“给他们点甜头。”
顺手从腰包里摸出了两块大洋，小虎抬手将两块大洋扔出了窗外，这才一脚油门驾车扬长而去。
荒腔走板的举手敬礼目送汽车离开，开口与小虎和伍怡说话的警察只等到车辆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方才拔腿朝着被小虎扔到了路边泥泞中的大洋窜了过去。
捂着自己被打肿的半张脸，挨了小虎重重一耳光的警察艰难地张了张嘴，伸手从嘴里摘下一颗断掉的后槽牙：“巡长，我这牙都给打掉了一颗，这大洋.......”
毫不客气地将大洋揣进了自己腰包，挂着巡长警衔的警察眼睛一瞪：“还想要大洋？！今天要不是老子打圆场，人家一枪崩了你，也就当捏死个臭虫——你们眼睛也都给我亮着点儿，真要是得罪了惹不得的人物，老子可没本事回回都护着你们！”
同样从后视镜中看着哨卡消失在视线中，伍怡方才开口说道：“小虎，明白么？”
眉头微微皱了皱，小虎点头应道：“又打又赏，这些警察肯定记住咱们这辆车了。回程的时候自然也不敢查咱们的车。到时候明珠只要稍微打扮打扮，再把车后窗的布帘子拉起来，这些警察自然以为咱们是三人去、三人回——小姐，约定的地方到了”
转头看向到路边己经渺无人迹的江滩，伍怡看着倒扣在江滩上的两条小舢板：“晚上要做得干净！”
用力点了点头，小虎飞快应道：“小姐放心，就算没有小姐的吩咐，黄帮也有老规矩——失风自认、自裁、自了断，绝对不会把麻烦带回家里！”
伸手在小虎身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明珠嗔怪地叫道：“张口黄帮，闭口规矩，我看你啊.......就是不能一心护着小姐！”
瞪圆了眼睛，小虎犹豫片刻，方才转头看向了伍怡，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小姐，等我回来之后，我想求小姐在龙爷面前帮我说说.......我不想当太保了！”
微微一愣，伍怡讶然开口：“不想当太保了？小虎，黄帮太保，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
坚定地看向了伍怡，小虎应声说道：“小姐，我这人.......心思窄，顾不得那许多！又是黄帮、又是龙爷，又是太保，又是小姐，我顾不过来！索性就一门心思顾念一头，其他的，断了念想才好！”
缓缓靠向了椅背，伍怡轻声说道：“听义父说过，上一个想要辞了太保位置的，是帮黄帮操持股票的一位文太保。念在他为黄帮效力多年，龙爷格外开恩，也废了他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就一只眼睛，只剩一只眼睛，我也能.......”
不等小虎把话说完，伍怡己经抬手止住了小虎的话头：“不要说傻话！等你回来之后，再慢慢商量！”
答应一声，小虎敏捷地跳下车，朝着那两条倒扣在江滩上的小舢板跑去。
看着小虎飞快奔跑的背影，伍怡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微笑：“倒还真是个首性子的！”
钻到了驾驶座上坐定，明珠重新发动了汽车，用力一推档杆：“啥子首性子嘛？就是个憨憨！”
感受着汽车猛地朝前一冲，伍怡不禁哑然失笑：“他是个憨憨，你就是个莽娃儿。开车可不比你跟人动手，用不着那么凌厉。”
轻轻摆动着方向盘，明珠头也不回地应道：“小姐放心，这就是许久不开了有些手生，一会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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