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里，定远舰的龙旗耷拉着贴在桅杆上。邓世昌攥着刚启封的炮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铜壳接缝处渗出的褐色液体正一滴一滴砸在甲板上，把崭新的柚木甲板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混账！"他一拳砸在炮塔护盾上，"开花弹里灌泥浆也就罢了，连实心弹都乱搞一气？"身后的水师军械官扑通跪倒，怀里抱着的炮弹骨碌碌滚出来，露出内部掺杂的煤渣。
港岸忽然传来鸣鞭声。十二人抬的绿呢大轿转过码头石坊，李鸿章掀开轿帘的刹那，正看见邓世昌将受潮炮弹扔进大海。浪花溅起三尺高，打湿了轿夫杏黄色的绑腿。
"世卿，怎么回事？"李中堂捻着朝珠踏过跳板，补服上的仙鹤在晨雾中忽隐忽现，"虽然还有几天才正式演习，可各国公使以及报馆的望远镜，此刻怕是正对着我等的炮管。"
邓世昌猛地转身，手里半截引信还在冒烟："卑职请立即终止演习！这些炮弹别说打靶船，就是..."
"就是什么？"李鸿章突然用安徽官话厉声打断，"太后老佛爷的万寿吉时早己定下，非我等可以更改，俄、德、英三国炮舰都早己下锚观礼。"他枯瘦的手指划过雾气弥漫的海面，"看见那三艘漆成朱红色的靶船了吗？"
薄雾渐散，三座浮标在五百丈外的海面上随波起伏。邓世昌举起望远镜的手突然僵住——每个浮标下方都隐约可见两具铜制头盔的反光。
"每座浮标配有西枚水雷，由...由敢死之士操控发火装置。"军械官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到了时候，他们就会..."
邓世昌的望远镜摔在甲板上。他扑到船舷边，正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致远舰锚链孔钻出——那是他亲自训练过的鱼雷营兄弟，腰带里插着的根本不是水雷引信，而是用油布包裹的炸药包。
"中堂！这是谋杀！"邓世昌的低声咆哮惊飞了桅杆上的海鸥。
李鸿章闭了闭眼，从袖中掏出一沓黄笺："今晨收到的电文。日本联合舰队五日前进驻佐世保，浪速号昨日己突破对马海峡。"他枯槁的手指着笺纸上的血迹——某个夜闯军械库的书办的血，"现在，我己无计可施，你去给你的士兵们说最后的话吧。"
晨雾突然染上猩红，朝阳出来了。邓世昌抓着缆绳滑到小艇上，他迅速跳下，立马冲着几个士兵飞奔而去。六双年轻的眼睛在铜盔下望着他，有个娃娃脸的广东兵正在往炸药包上绑铜哨——这是约定好的引爆信号。
"标下们商量好了。"领头的把总咧嘴一笑，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我们这几天多练练逃命，等到爆炸的时候，我们会扯开这些假水雷。"他踢了踢脚边的木箱，里面装满伪造的哑弹，"让洋人以为咱们用的是新式遥控水雷。"
邓世昌的喉结动了动，他看着这些年轻的生命，有千万句话想说，却被噎在胸口，这种感觉压的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扯下领口的双龙宝星勋章，塞进把总手中："告诉弟兄们...这几日一定要多练多看，潮信来时，一定要...顺利回来"话未说完，邓世昌掩面而走。
邓世昌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年轻的面庞，发现他们正在用防水脂膏涂抹家信。他知道这些年轻的水兵正在密封，准备过几日给家里寄回去，但他没看到，所有信件都写着同一落款："某年某月某日，阵亡于黄海大东沟"。
(http://www.wxgxsw.com/book/ichcff-11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