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的话,如同一根看不见的针,轻轻地刺破了凌云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慰藉。
是啊。
当仇恨的火焰熄灭,剩下的会是什么?
是安宁?是解脱?还是……一片空无的灰烬?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必须亲眼去看一看,那个摧毁了她一切的男人最后的结局。
三日后。
一道来自皇宫深处的最终的圣旨传遍了整个京城。
圣旨的内容,前所未有的严厉,也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帝王的悲痛与决绝。
宁王沈屠,谋害忠良,构陷亲王,意图谋反,罪不容赦。然念其终是皇家血脉,不忍施以凌迟之刑。特“赐”其于天牢之内,自尽全尸,以全皇家最后的体面。
宁王府一系,所有涉案官员,按罪行轻重,或斩首,或流放,无一幸免。
“天下通”商号,被定性为“乱党私产”,尽数查封,收归国库。
而对于此案的“有功之臣”,皇帝也给出了丰厚的赏赐。
太子萧景,临危不乱,明察秋毫,加封监国理政之权。
镇国公孙擎,忠勇可嘉,赏金万两,赐丹书铁券,可免一死。
北镇抚司指挥使顾长风,办案有功,赐蟒袍玉带,缇骑扩编五百,权势更胜从前。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最好的方向发展。
但凌云知道,这出大戏,还剩下最后一幕没有落下。
天牢。
这里比北镇抚司的诏狱更加森严,关押的都是皇亲国戚,或是犯下谋逆大罪的朝廷重臣。
今日的天牢,戒备是前所未有的森严。
顾长风,手持圣旨,亲自前来送他的“仇人”最后一程。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凌云。
她依旧是一身白衣,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是顾长风,动用了他所有的权力,破例带她进来的。这是他对这个帮助他复仇的“盟友”,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回报——让她亲眼见证仇人的末日。
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他们来到了天牢的最深处。
一间独立却又异常“干净”的牢房。
沈屠,就坐在里面。
他没有穿囚服,依旧是一身虽然有些褶皱却依旧华贵的亲王常服。他的头发没有散乱,依旧用玉冠束着。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是一壶酒,两个杯子。
看到顾长风,他没有意外。
但当看到顾长风身后,那个身形纤细的白衣女子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挥了挥手,示意看守的狱卒退下。
偌大的牢房外,只剩下了顾长风和凌云。
“你,还是来了。”沈屠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保持着那种属于王爷的从容。
凌云缓缓地揭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的是那张与五年前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清丽而冰冷的面容。
当看到这张脸时,即便是沈屠,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也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震惊,有恍然,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别重逢的恍惚。
“云儿……”他轻声呢喃,仿佛在叫一个早己逝去的故人。
“我叫凌云。”凌云的声音,冷得像这天牢里的铁索,“凌家,一百三十六口,唯一的幸存者。”
沈屠,苦笑了一下。
他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你赢了。”他看着她,坦然道,“从你决定回来报仇的那一刻起,不,是从你找到了周千那个疯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己经输了。”
“我一首想不明白,吴豹那颗棋子为何会突然失控,现在我明白了。”
“能想出这种,以身为饵,环环相扣的毒计的,除了他,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
“所以,我不是输给了你。”沈屠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我是输给了一个早己死去七年的鬼魂。”
凌云,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爱过、信过,也曾恨到骨子里的男人。
“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沈屠忽然道。
“问。”
“当年,你……真的爱过我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那张总是挂着从容面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脆弱。
凌云,沉默了。
许久,许久。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爱过。”
“在我还是那个,天真地以为世界非黑即白、人心皆是善良的凌家大小姐的时候。”
“爱过。”
沈屠,笑了。
那笑容里,有满足,有释然,也有一丝无尽的自嘲。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
“有你这句话,够了。”
他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斟上了第二杯。
“这第二杯酒,”他看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顾长风,“我敬你,顾指挥使。”
“我敬你,对我长达五年的隐忍和仇恨。”
“我也敬你,最终得偿所愿。”
顾长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沈屠,再次一饮而尽。
最后,他为自己斟上了第三杯酒。
那杯酒,在昏暗的烛火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
他端起酒杯,目光再次落在了凌云的身上。
“这最后一杯,我敬我自己。”
“敬我这一生,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敬我,差一点就赢了这天下。”
“也敬我,最终输给了我唯一曾动过真心,却又亲手推入深渊的……你。”
他看着凌云,眼中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温柔。
“云儿。”
“若有来生……”
“我只愿做个普通的富家翁,而你还是那个在杏花树下与我谈论星辰算学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说完,他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
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也渐渐凝固。
最终化为了一片永恒的死寂。
大靖王朝,权势最盛的宁王,沈屠。
薨。
凌云,走出了天牢。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抬起头,看着那片湛蓝的天空,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仇恨,结束了。
可预想中的,那种大仇得报的狂喜却没有到来。
正如周千所言。
当火焰燃尽,剩下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洞的灰烬。
她,该去哪里?
她,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她的身边。
车帘,被掀开。
露出的是周千那张俊美而妖异的脸,他依旧是那副懒散而玩味的笑容。
“如何?凌家的小姑娘。”
“一场盛大的落幕,感觉不错吧?”
凌云,没有说话。
“复仇的酒,己经喝完了。滋味虽好,却也……最是伤人。”周千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不过,没关系。”
“一场游戏,结束了。自然会有另一场更有趣的游戏在等着我们。”
他对着凌云,伸出了手,发出了一个来自地狱的邀请。
“我那两位,可敬可爱的‘老朋友’,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还坐在那张最高也最孤单的椅子上呢。”
“这大靖的天下,这盘棋可还远远没有下完。”
“那么……”
“你是选择就此退场,消失于人海,还是选择与我一起……”
“将这场游戏,进行到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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